Café Toxicomanie

小時候，甚至在幾個月之前，我都沒有體會到「死亡」，直到後來，我才發現自己也成長到了這個年齡－－開始接近死亡的年齡。

老實說，在沒有親眼看見或是聽見什麼之前，死亡這樣的概念是非常淺的，大概只能文字上的接收到：「噢，有人離開了。而且以後都看不見那個人了。」

然而隨著時間輕逝，除了習慣那個人的不存在（或許本來就因為很少見面而習以為常了），或許只能想到：「噢，人也是會死的。」，然後把感覺都隨之淡忘了。

一月底，大概是學測過後不久，我和家人去高雄看病危的外公（不知道為什麼，也許你們認為不是重點，我還是想在這裏澄清：他是宜蘭羅東人），那時候他已經待在二舅買給他的房子，躺在病褟上，沒有辦法起來了。那間房間很可怕，也許是人之將死，充塞著死亡失落悲傷的氛圍。我一走進去看見已經縮成紙片人，臉頰凹陷的外公。他看到我哥跟我，便嚷著：「亞柏（我哥的名字）回來了啊－－」「亞瑋，亞瑋要上大學了啊－－」，老實說我本來還忍著掉眼淚的意思，但一聽到他這麼說，我的眼淚便停不下來。

我一直反覆思索著那天，在那個房間裏的情緒反應。我想到的應該是時間的差異性吧？我外公去世的時候大約八十三歲吧？在那之前他真的非常的硬朗，身體也非常健康，我外公很帥，每次出門都一定要穿西裝打領帶，穿皮鞋，有時候會拿著手杖（並不是因為行走困難），走路又挺拔（都已經這麼老了），甚至在他快八十歲的某一年，還能夠前往青藏高原（那時候青藏鐵路剛通車）。怎麼說呢？大概就是看到一個本來好好並且有活力地存在的生命個體突然就這樣消失，我一直沒有想到年老的時候不明原因發作的癌症這麼可怕，其實是不是也不確定，因為高醫的醫生不建議開刀。

我想起了許多瑣碎的小事，在那不久，他才來我們家要我幫他開MOD的電視（他真的很厲害，新電器只要說過一次他就會用了）。自從他再也沒有來（沒辦法來）我們家之後，我就對民視的八點檔非常陌生了，我想起小時候我坐在他旁邊看飛龍在天，我很小的時候他來我都會拿拖鞋給他穿，他那時候很喜歡我對我很好，來的時候都會買很漂亮很高級的洋裝給我。曾經在羅東運動公園，我穿著他買的粉紅色黑邊洋裝在綠色的大草原上奔跑，他一直看著我，雖然親戚小孩不只有我一個。

我那天突然想到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外公了。

我並沒有跟外公非常非常親，因為我們家算是比較個人主義，沒有非常常參加親戚的聚會，雖然外公也會來我們家長住，但是我每天都在上學，幾乎沒什麼見到他。

他過世以後不久，媽媽和我說外公很喜歡小阿姨，因為他每次去他們家，小阿姨他們都會帶他出去吃很棒的餐廳，或是一起出去走走。我跟媽媽說：我們家雖然很平常的對待他，就好像真的是平常的家人，但是外公想要的應該是一種被特別重視的感覺吧？他的小孩這麼多，能提醒他這點的恐怕也沒有很多吧？媽媽於是告訴我，她這時候真有點後悔當時沒有常跟他一起出去吃飯。

入殮儀式，大家輪流放白色的花到他的棺材裏，看到他的儀容我真的有點錯愕，為了要讓嘴合上，禮儀師用了棉花條固定下顎。爸爸問禮儀師能不能讓他的眼睛闔上，對方說沒有辦法，因為外公已經太瘦了，沒有辦法闔起來。他的告別式，我們唱著聖歌，原本我和哥哥要演奏《Theme from Schindlers List》送他的，但最後卻因為一點小遺憾而沒有成。我想正因為如此，這首歌對我有了非常特殊的意義，我說過我是聽覺的動物，我的記憶組成的一大部分是音樂，在這個時候，現在，我正聽著這首歌然後敲打鍵盤。

這是一個故事，《Theme from Schindlers List》會讓我想到死亡。

久而安之，這篇文章我很早以前就想打的，然而卻被我一直拖延。就在我即將淡忘之前，這星期六，我台中的叔叔托親戚（這是個有點尷尬的問題）北上來我們家，給了我一個六萬六的紅包。我有點不知所措，叔叔說要恭喜我考上長庚，而且他也是中醫。後來我打電話給叔叔想要道謝，結果是嬸嬸接的電話，我先跟她寒暄了幾下並且道謝，說要找叔叔，但她最後並沒有把話筒給叔叔便掛斷了。我就傳了簡訊給我媽問她怎麼辦，她告訴我：「沒關係，禮貌盡到了就好，其實叔叔現在已經病奄奄躺在床上，沒有辦法來接電話了。」暑假我才回去看過他的，那時候他身體還好，一直念佛。他有長年肺氣腫的病，那時候回去找他也是家裡很複雜的因素。

也許不久之後，我又會見識到下一波的死亡了吧？

我想我的感觸會這麼深，大概是因為我爸媽年紀都很大的關係吧？很多人覺得長大就要住外面，不要留在家裡被管最好，但是我並不那麼想。

仔細思考一下，假設父母都活到一定的年齡，然後再把自己能與他們相處（一起吃飯說話）的時間相加，算算看還剩幾天，那個結果是非常恐怖的。

我父母分別是民國二十四年跟民國四十年生，有多少人有像我一樣年長的父母呢？你們或許覺得時間還很長，但是看見外公的死去、叔叔的病危，我真的覺得死亡離自己很近。

猶清楚記得去探看完外公的那天，哥哥、爸爸與我先一同搭火車回台北時，

哥哥說：「那種有人快要死去的房間是很可怕的，裏面充斥死亡之氣，每個人心情都很沈重，但是一出來就好了。」

哥哥又對著爸爸說：「這真的很可怕，我一想到以後還要經歷到奶奶、你、媽媽甚至還有好多人的這個過程，就覺得好可怕。」

對啊，我真的覺得很可怕，因為我很愛我的家人們，一點也不想離開他們。

就算是這樣，

時間也不會為我停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