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蘇東坡突圍

 

 

 

黃州赤壁,一個不起眼的荒涼地方,卻是成就蘇東坡後期風格的重要里程碑。這樣的一個轉變是由烏臺詩案為楔子的,蘇軾確實有才,他的名望與成就是當代 無人能敵的,他弟弟蘇轍曾言:「東坡何罪?獨以名太高。」,余秋雨也在文中提到了,他太完美、太出色,他的鋒芒不用特別磨亮便顯眼地太過刺眼了,這樣的情 況,不免引起同代文人與政敵的斜眼。而在以烏臺詩案為界點的前期,他的作品主要反映了蘇東坡個人具體的政治憂患,他這個人是正義的,並且嫉惡如仇,一遇不 平之事,便「如蠅在台,吐之乃已」,正值壯年且充滿抱負的蘇軾曾在寫給好友孔文仲的詩中表示「我本麋鹿性,諒非伏轅姿。」,在這裏,蘇軾以「麋鹿」寄託歸 隱之意,但他仍顯現出了對險惡官場中的蔑視。他替受委屈的人們泣涕惋惜,他心裏離不開諷刺與批評,而這樣的心境也成了他被陷入獄最可靠的證據。而在前期呼 應他的政治意識的同樣還有他對於儒道的尊崇,早年他為民所苦,積極進取,渴望在官宦之路上一展長才,實現他的政治理想。他是想要改革的,但在王安石等人任 政時期他反對太過激進的意見,卻讓他捲入黨派之爭,他並且不贊同舊派一味的迂腐,儘管他後來為著理念的不同而請求外調,但他與眾臣所結下不小的樑子也成了 後來烏臺詩案引發的一個節點。同樣在案發後褪去的,還有他豪放且氣勢磅礡的詩詞風格,在被貶黃州後轉成一些帶有地方風情,且樸實清淡、空靈雋永的文章。同 余秋雨所說:「自然美也可倒過來對人進行確定和構建。蘇東坡成全了黃州,黃州也成全了蘇東坡。」黃州確實是蘇東坡人生淬礪的轉捩點,在蕭條的黃州,蘇東坡 發現了它的美,他筆下悠然曠遠的人生觀也建立在黃州的風情下。

 

  此時暫回到關於中國世俗社會的討論,像蘇東坡這樣的一個奇才,中國社會對待他的方式是矛盾的。首先,他是一個民族的光環,至高的榮耀,他的文采無人能 敵,他的才華惹人稱羨又使人嫉妒。優秀身後所伴隨的永遠有一種「排擠之惡」,他正直的清流在社會的濁流之中不被眾人所接受,愛妾朝雲說他「一肚子不合時 宜」,的確,蘇東坡是小眾,而社會是怎樣形成的呢?每個人原先都只是個體,而在競爭之下,為了守護自己的地盤,人類就會團結起來,成為一個一個的部落,接 著部落之間為了生存而互相侵略,在遇到更大災害時又必須合作,像這樣為了利益所形成的團體就稱為黨,歐陽脩在朋黨論中提到:「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 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蘇東坡所處的社會是一個以黨為單位的社會,這個社會一方 面以他為傲,利用他、榨取他、引誘他,一方面又從本質上將其歸為異類,排斥他。這個社會知道蘇東坡的人格與作為若發揚下去,便會徹底打壞這個社會原有的秩 序,他們怕他,所以聯合起來活埋他,而蘇東坡僅僅只是一個蘇東坡,他在現實中哪裏來的力量與大眾相抗衡呢?其次,余秋雨也提到:「在專制制度下的統治者也 常常會擺出一種重視輿論的姿態。」其實這是一種欲蓋彌彰的心態,自有史官的存在以來,沒有一個統治者希望自己留在史上的是罄竹難書的罪狀,他們往往以自己 讀過的某一個統治者為借鏡,盡可能的模仿,希望將來自己留下的是與之相當或者更甚的好名。但輿論本非正確的,中國以前的官僚制度,能當上官的不一定是有才 或是清廉的人,而是會考試的人,這造成了很大的弊端,而當今這也是孫中山先生將考試權與行政權獨立開來的一個爭議點──「所用非人」。在這個人云亦云的社 會,大部分的人寧可從眾,而掩住自己的眼,放棄看清事實,而這也是可怕的地方。朝廷往往承受不了輿論的抨擊(當然這裏指的並非抨擊朝廷,而是針對個人), 而改變了決策方針,造成日後政治發展上的毒瘤。但輿論事實上也救了蘇東坡,儘管蘇東坡身邊的人或是看清事理的文人都避免觸及烏臺詩案,而其中部分人對於蘇 東坡的仗義執言,也讓宋神宗最後放了蘇東坡,改貶黃州。

 

「貧瘠而愚昧的國土上,繩子捆紮著一個世界級的偉大詩人,一步步行進。蘇東坡在示眾,整個民族在丟人。」是什麼樣的民族,得到了這樣珍貴的人,非但 沒有任用,反而將其入獄,這是多麼丟臉的歷史?中國人在自殘自己的文化,從這點開始,便預見了將來大中國的衰微。蘇東坡在被拷打的時候曾說:「我不敢有此 心,不知什麼人有此心,造出這種意思來。」這是千真萬確的,以現在的講法來說:這毫無疑問是一場心機的戰爭。在一個人誣陷另一個人擁有的不良企圖時,他一 定在心裏是有過這樣的想法的,心裏想什麼,眼裏看到的便是什麼,只可惜蘇東坡無力為自己辯駁,首先他並沒有如此心機,再來這個社會也遲遲沒有看清這一點。

 

被貶黃州後,蘇東坡在致李端叔書當中寫道:「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 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這就是人心的冷漠,蘇東坡為人慷慨,身邊總是有許多朋友,但出事後,大家為了明哲保身,選擇切斷了與舊 友間的聯繫。一場冤案,蘇東坡失去的不僅是尊嚴,還有他的朋友。從這點看來,蘇東坡的後期是多麼寂寞,他淡出人事,寄情於山水間,連書信的往來都在信末囑 咐「此信看後燒毀」,他對於這個世界已經絕望。蘇東坡絕對不是怕死,他慷慨激昂,願意為國捐軀,而非徒死卻留下汙名,進而影響曾經有過關係的人。但經歷了 這麼多,蘇東坡怕的是麻煩,是所謂的「醬缸文化」。這個社會有如一個大染缸,沒有任何人能夠逃過這一場誣衊的大戲。

 

「到黃州的我是覺悟了的我,與以前的蘇東坡是兩個人。」這些經歷改變了蘇東坡的處世的態度,也改變了他作品的風格。來到黃州以後他所寫作的內容不再 是年輕時充斥著抱負心的政治暗喻,而是展現出一種蒼涼孤寂,卻又與大自然為朋,豁達的人生觀。《定風波》當中,「莫聽穿林打葉聲,何訪吟嘯且徐行。竹杖芒 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在這裏,他的心境已同大自然合而為一,而他所敘述的主旨,也轉變成了寬廣的人生憂患的展現。並且,蘇東坡在貶謫前濃重 的儒家思想也逐被佛道思想所替代,他不再追求出仕之路,而是以「平常心」的心態去與這個世界共存,屢受挫折後,他試圖在宗教上尋求慰藉。但從《臨江仙》當 中:「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以及《念奴嬌》裏:「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 還酹江月。」卻保有了早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儒道的影子,所以他後期可以說是儒道佛融合為一的,他對於生不逢時的感慨,儘管他試圖逃避這個社會,卻無法真正 削除早就成了自己一部分的儒家性格。雖然如此,他的作品也逐漸回歸純樸原始,與大自然為伍。歐陽脩說:「文窮而後工」,這些慘痛的人生經歷使蘇東坡愈發地 成熟,也使他的作品昇華成為一種更純粹的文學。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Rian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